【一步一腳印】重新出發媽媽滷味－秀美辣椒工作室

小店裡最重要的就是四口大鍋，一天要燉出滷蛋、花生、海帶和豆干4種滷味，下鍋前，張凱玲把甘草、花椒等中藥材分裝進滷包裡。

滷味店老闆娘張凱玲：「我如果去買散裝的或許比較便宜吧，但是你看報紙新聞，散裝的我不曉得它的出處哪裡，萬一有問題，我不曉得該去找誰，所以你看我的東西都是一桶一桶、一包一包，不會有那種散裝的東西。」

很小心謹慎的看待自己的食材，但也忍不住要計算起成本。張凱玲：「現在生辣椒也很貴，1斤100多元。」

小滷味店的老闆娘，抱怨起原料漲得兇，但心裡有一把關於價錢和食安的尺。張凱玲：「不然到迪化街很多啊，可是因為我們不懂，不懂我就怕說買到不好的東西，你為什麼可以給我比較便宜的價錢，就跟之前那個什麼油一樣啊，為什麼你可以給我便宜的價錢，那表示它的品質是我們不太知道的，所以我就讓它貴吧。」

爐子上滷的豆干得加水了，張凱玲提起特大號的寶特瓶往鍋裡倒。張凱玲：「水就是我從家裡裝過濾水下來，因為我覺得只有用自來水，好像不太好，這也要再裝一個過濾器，又覺得捨不得，所以就從家裡，反正有小孩子，他們小孩子要上學之前，就拎2桶下來，上學之前就拎2桶下來。」

還好3個孩子又乖又貼心，每天都幫媽媽提個7、8桶濾過的水到店裡，既然食材好壞省不得，那就總有從生活中精打細算的方法。記者：「我猜以前你自己當老闆娘的時候，都不會去記這些成本。」張凱玲：「當然不會啊，好，沒錢、沒貨，就去買，就這樣子，我以前做生意，就是穿美美的，就是每天來看一看，沒有用心啦，那是自己的問題啦。」

張凱玲以前開的是服裝店，過的是周邊親友都羨慕的生活。張凱玲：「我沒有什麼嗜好啦，閒閒就是看電視，不然就是逛街啦，那逛街你如果碰到那種，其實我也不一定是拍賣的時候去，反正去就是要花錢，我是花錢不眨眼的啦，因為你真的不知道，我真的不知道賺錢的辛苦，在我40歲以前，還不只喔，在我所有的錢都花光之前，我都不知道賺錢的辛苦，我是開始做滷味之後，我才知道什麼叫做賺錢的辛苦。」

先生那時是海運公司的船長，長年不在家，但薪水都給她，一回家就陪她逛街，也因為這樣的寵愛和包容，張凱玲依然記得當時她的出手闊綽。張凱玲：「我以前我自己賺的錢，是我自己花不夠，反正還有先生的錢嘛，也都歸我管，那我最離譜的是，有一次週年慶吧，去百貨公司刷，就猛刷，刷卡很方便，所以真的不要刷卡，就猛刷，刷回來，結帳第2個月，哇，10萬，我真的那次嚇到了，我覺得我怎麼那麼會花。」

幸福、富裕的日子下，張凱玲沒來得及仔細思考，揮霍的盡頭會是什麼？吃穿用好的習慣了，就像現在做滷味，下鍋的花生、雞蛋，也都要挑飽滿又大顆的，從前做生意，其實她很少自己動手，一直扮演著發號司令的老闆娘，直到有一天和堂哥合開的服裝公司傳來壞消息。

張凱玲：「那景氣也不好，也被倒了啦，被更大的公司倒了一筆錢之後，我們也沒什麼資本，那沒什麼資本，堂哥也就到別人的公司上班，那我也就覺得沒工作就沒工作啊，那時候就覺得，那我剛好命好啊，可以回去當我的船長夫人。」

正慶幸著家裡還有她最強而有力的後盾，失業後2個月，7年前的一天，張凱玲帶著孩子在公婆家吃飯。張凱玲：「有一天，我就晚上接到一個電話，說問我是誰，那我先生在印尼，出了一點事情，需要當面跟我碰面跟我講，我說那你在電話講就好了，直覺他就是詐騙，因為我先生前一天晚上還跟我通話啊，還在聊天啊，那天我剛好在婆婆家，那我就跟他說，沒有啊，既然你說你是他們的同事，那你就應該知道我公婆家住哪裡。」

放下電話，張凱玲心慌了，公婆都告訴她，這一定是詐騙電話，但不久後找來公婆家的人，告訴張凱玲一個噩耗。張凱玲：「說心肌梗塞，因為他們是中午休息的時間要去吃飯，他就跟同事講說，你們去吃，我不去了，直接送我去醫院，那我聽他們的轉述是，到醫院幾乎是沒有急救，其實就沒有生命跡象。」

無常來得太突然，張凱玲還沒想好該怎麼反應。張凱玲：「那當我聽到，其實那一剎那，我就這樣，哇，哭了，我就跟我女兒，那時候我女兒才國小6年級，然後我兒子才3年級，當下我就說，快點，我們回家了，回汐止(家)了，爸爸死了，結果我女兒不是因為，其實你說大也不大，小也不小，她還因為在樓上玩嘛，她搞不清楚狀況，我女兒是被我嚇到了，她突然嚇到，她就哭了，當我看我女兒哭的那個時候，我就不哭了，那個時候我就覺得，我把我女兒嚇哭了，從那時候開始，在人前就沒有人看過我哭。」

張凱玲告訴自己不能哭，上了飛機到了印尼，她一路都還在懷疑，這只是詐騙集團擄人勒贖的伎倆，直到遠遠的她聽到一種聲音傳來。

張凱玲：「我就聽到，遠遠的我就聽到大愛無邊，有人在唸佛，而且是國語的，當下我不知道為什麼，我不會慌，那上去看，我就看到很多慈濟人，然後就邀請當地的志工在那邊唸，我就覺得，真好，我老公不是一個人在這裡，他是有很多人陪他在這裡，而且是他聽得懂的話語。」

不是詐騙集團、不是開玩笑，就在轉瞬間，張凱玲得接受先生是真的離開了。張凱玲：「但是在飯店，那房間好大，然後我一個人住，我根本就沒有上床，我就坐在那個沙發上，那時候我就看著我先生帶去的，他帶去的東西，就一個包包，我就看到那個東西就不行了，才開始哭，當那一刻開始，我就覺得說，我要挺住，我沒有挺住，後面不曉得怎麼辦。」

回憶7年前的事，忍不住紅眼眶，張凱玲收起哽咽，就像當年一樣，不許自己在人前哭。張凱玲：「因為我告訴我自己，我是很重要的，現在就只有我，那我倒了，全部都倒了，媽媽怎麼辦？那公婆還有2個小叔，他們可以去安撫，但是我的小孩怎麼辦？那像我都認為，媽媽要正常，孩子才會正常，所以即便我先生走了，小孩子、我們的作息，是都沒有改變的。」

逼自己要振作起來，張凱玲重開了服裝店，但她依然無法接受現實。張凱玲：「那時候我最討厭看到的是什麼，全家出去玩，因為看到人家那個有爸爸、媽媽，我就開始哭，就在路上，尤其過年我們也沒有地方去，我就會帶著孩子去百貨公司走一走啊，但是我如果看到有那個爸爸、媽媽帶著小孩的，我就直接轉彎。」

走不出來的結果是，無心做生意，生意也沒辦法做好，就像她一年多前，剛開始試著滷豆干的心不在焉。張凱玲：「有時候如果恍惚，真的做這個要用心，心不在焉的時候，你就覺得，看著這個豆干，今天不曉得哪裡怪怪的，你就不知道，等滷好了，慘啦，我沒有放那個、沒有放那個。」

沒做滷味之前的5年裡，張凱玲從服裝店到轉型開格子店，繳了很多學費，幾乎沒有營收。張凱玲：「因為我們這裡是住宅區，那只是覺得當老闆也沒有很積極的去經營，那生意不好，當然更不想待在店裡，就一天到晚往外跑，那人家來買，找不到老闆。」

那段時間張凱玲最常去的地方，是去做志工，也為了感謝先生在異鄉有志工為他誦經祈福，安詳離開的這段緣分，張凱玲進了宗教團體，在醫院當志工，反而成了她的一種精神寄託。

張凱玲：「你會看到急診那個進來，生死真的有時候是一瞬間，我曾經看過的就是一位老阿嬤，她是從養護中心進來，上午進來的時候，妳看到她還是在那邊呼吸，到下午4、5點，突然之間就送到急救室，過沒多久，就說阿嬤走了，我突然，那是第一次，我的經驗是覺得，我剛才還看到那個阿嬤在呼吸啊，怎麼就好像眼睛一眨，她就不見了。」

在這看見生老病死的志工服務中，張凱玲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想法。張凱玲：「那我如果說一直悲傷下去，可能有一天，也就有可能沒有了，那我的孩子怎麼辦？我的長輩怎麼辦？當下就覺得不可以，還是要自己去努力，那就把悲傷放在心裡，那是不可能忘記的，但是我選擇的就是說，把他放在心裡。」

等到發覺真的該好好振作，張凱玲驚覺5年晃眼過去，無心做生意，身邊的錢快要燒完，正當她陷入恐慌，就在和志工們的一場聚餐中，張凱玲得到一個新靈感。

張凱玲：「那時候我們就是都吃素，那都吃素的當下，剛好有一天我們要聚餐，我想說一個人一道菜嘛，也沒有什麼可以準備，我想到了豆干，大家都吃素，豆干我就開始滷，那這次的風評，大家都覺得還不錯喔，他們就說，妳要不要試試看，就賣滷味好了。」

在這之前，張凱玲其實很少下廚，更不常去菜市場買菜。張凱玲：「我以前逛市場也不會買菜，我都說要來看看，也沒有菜買，結果買回去的都是一些有的沒有的，衣服我都去百貨公司買，以前市場的我看不上眼，現在市場的我嫌貴。」

再也不是從前的揮霍生活了，先生走後的第5年，張凱玲定下心，要重新開始。張凱玲：「剛開始我們就是跟排隊食品一樣嘛，我就找生意最好的那一家，就是他們家生意最好，整條市場就是他們家生意最好，我就買這一家啊，那之後再去比較，會去別家問問價錢啊，看看它的色澤啦，看看它的成品啦。」

採買食材，處處都是可以留心的小學問，以前自己開服裝店當老闆，沒放在心上的事，現在自己動手重頭來過。張凱玲：「我都自己來載，就為了省幾塊錢，因為如果說他載到我店裡的，一箱大概多個40元，那我來回不用10分鐘，我就省了80元，對，我就是用這個，就省一點小錢，因為我們這種利潤不多的，就是小錢省一下，這樣子啊。」

張凱玲：「我曾經一天剝400顆蛋，因為外面買的就是買一袋一袋，那個有人在賣，問題是說實在我不曉得怎麼剝，我對品質比較要求，我自己剝的我看得到，所以我不去外面買人家剝好的東西。」

焦糖滷蛋是用醬油著色，二砂、紅糖、黃金冰糖，分別用來增加甜度、香氣與色澤，張凱玲說，其實不會下廚的她，這些都是從網路上學來的，口味增增減減中，這2年才發現秘訣無他，就是用心和誠意。

張凱玲：「海裡的東西有沙是正常的啦，只是一般人應該不會這樣再處理過啦，是客人就有反映說，他有吃到沙，那我就覺得，那我們應該要注意啊，那也是我的信譽啊。」

海帶下鍋前，張凱玲也要拿下牙籤，一個個先清洗過，再穿回牙籤下鍋滷。張凱玲：「常常刺到流血喔，而且你不懂得要怎麼刺回來，你看現在我刺，就是怎麼刺，那個洞都是一樣的，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。」

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，有些工就是省不得，挑來飽滿的花生，就得先浸泡3小時，冷凍後再滷，在爐上的3個小時，中間就是得耐住性子顧著火，避免燒焦。

張凱玲：「其實我也悟到了，就是說人做事要親力親為，你不要不把它放在眼裡，那時候我真的覺得，事後我現在再回想回來，我把它都不放在眼裡，因為我的心思不放在上面。」

悟到了要學會放下、活在當下，起鍋的花生閃著油亮的光澤，包裝前，張凱玲又多了一個細心的動作。張凱玲：「比較軟爛，它就會脫膜，這個要把它挑掉，不要包進去，一包進去感覺就會髒髒的，就好像垃圾一樣，客人看起來也會覺得這個如果多，也會是一個重量啦，實際的重量就會減少，所以我都儘可能就把它挑好，在洗的時候，我已經挑過一次了。」

踏踏實實的做好每一個小步驟，把花生、海帶的微辣，滷蛋的焦香甜，豆干抓好時間不軟爛，都滷得入味，過好現在的日子，張凱玲終於有勇氣要和過去說再見。

張凱玲：「突然有一天就覺得，我幹嘛要過這種日子，我哭了，他也不會回來，他也沒反應，那我會希望的就是像人家講的，你好歹回來夢中，說一下對不起啊什麼，沒有啊，到現在我們都沒有夢過我先生，那可是人家學佛的就跟我們說，很好啊，那表示生死兩相忘，他很放心妳來照顧他的家庭或是孩子。」

張凱玲告訴自己，就忘了從前，好好往下走吧，經過打擊後，現在的她已經有能力給自己和兒女幸福，簡樸的日子裡，她是學會自立自強這一課的滷味媽媽。

媽媽滷味